寥落白门

【all闲】庆史·列传第十八(02)

*庆闲\旌闲\all闲

*本章泽闲出没

 

 

归朝欢(2)

 

范闲在回京的第七天,终于得以离开太平别院。以向他的君父提供的他确可以离开的证明即是一场无比激烈的欢丨丨丨爱。自北齐回来的范闲热衷于在脑海中烟花炸裂的时刻呼唤在他身上辛勤耕耘的中年男人为“父亲”,极尽背德之能事。

 

巧的是他的父亲也很享受这个称呼。

 

颠倒一夜之后范闲紧紧裹在腰间的绷带再次渗出了血,范闲在他的父亲面前随意解开了绷带,向仍然开裂外翻的伤口上撒了些伤药,腰后那一半由他父亲代劳,然后重新缠上干净的纱布,忙活完了冲他的父亲展颜一笑,轻轻松松表示内伤好全,只余不足挂齿的皮外伤。

 

南方庞大帝国的君主在这样的小事上也显示出君王的魄力,他挥挥手,表示准许范闲离开。

 

范闲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的君父眼中那一丝看好戏的玩味,于是他歪着头定定看着他的情人兼君父,直到对方的笑意逐渐扩大,于是自己也笑起来。

 

笑出声的那一刻范闲发现自己也并不很在意他父亲此时此刻的想法,于是拍拍屁股,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太平别院。

 

李承泽是范闲出去之后见的第三个人。前两个是王启年和高达,如是算来大概可以忝列为第一。

 

两人见面的地方在朱雀大街与南街相交的路口临时搭建的凉亭里,因为是深夜,四下无人。李承泽颇为自得地盘着腿吃着葡萄,掀了掀眼皮,正巧看见朝他走过来的范闲。

 

范闲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裳,衬得他很好看,他脸上又带着他惯常有的三分散漫笑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纨绔。

 

他身后还跟着王启年和高达,高达拉着一辆板车,板车上是一口棺材。

 

李承泽起身相迎,并且表演出了恰到好处的惊讶:“来见我我已经很荣幸了,怎好意思请小范大人备此大礼?”他伸手指了指范闲身后的棺材:“这位是?”

 

高达和王启年很自觉地向李承泽行了应有的礼数,然后隐身在黑暗里,只留下当朝新晋澹泊公,和当朝二皇子。

 

范闲拍了拍棺材板:“谢必安。”

 

李承泽愣了一下,继而笑道:“谢必安不在,他前些日子向我告了假,说是家中——”他发现范闲仍笑着看他,他捉摸不透,于是闭上了嘴。

 

范闲终于不笑了,他抿了抿唇,又叹了口气,然后一掌拍开了棺材盖。

 

李承泽没有动,没有看,也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范闲。

 

“谢必安本不必死的。”范闲的手轻轻搭上棺材的边缘,谢必安被他撒上了些防腐的药末,因而并无怪异的味道散出,甚至连面容都还栩栩如生:“但是他见我中了一剑,以为我死了,就慌了。”范闲似乎在思考更恰当的措辞:“他想杀光我使团的人。”

 

“因此对于他的死,我好像并不愧疚。”范闲叹了口气,他好像今晚格外地爱叹气,他看了一眼棺材里躺着的谢必安:“前好几个月的某一天,和今天很像,那天我是一个人拉着棺材,去见了棺材里的人的妻子。”

 

范闲放下手,重新把手拢进了袖子当中:“自打到了京都,我好像很常做这样的事情。”

 

李承泽的嗓子里发出了一声嘶哑又奇怪的声音,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他的手好像无处安放,摸了摸鼻子又摆弄了他格外不羁的额前发,他仰头看月亮很久,终于才看向范闲。

 

于是范闲终于得以捕捉到李承泽眼中来不及藏好的悲痛。

 

“谢必安对于我来说很重要。”这是李承泽说得第一句话。

 

范闲貌似沉痛地点了点头。

 

“他是我的刀、我的剑,”李承泽缓缓地说:“某些时刻,我甚至会误以为,他是我的兄弟。”

 

“你会为他复仇吗?”范闲认真的问道。

 

李承泽忽然笑开了,他大笑,好像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话,直到他笑出了眼泪,满不在乎地用拇指刮去:“这取决于你。”

 

范闲好像有些失望。

 

他一向狐狸似的充满了狡黠的双目之中破天荒地对着李承泽显出了无比的真诚:“好像为了我自己能活得再久一些,我不得不选择帮你了。”他笑起来:“但我不喜欢你刚刚的回答。”

 

李承泽抬了抬下巴,十分出其不意地,又慢悠悠地,伸手按上了范闲的颈侧。

 

那个位置有红痕,还有发青的指印,他很暧昧的说了句不相干的话:“都是他留下的?”他勾着唇:“你现在看上去,很像个宫闱佞臣。”

 

“你光顾着恨我,却不晓得恨他。”李承泽靠得很近,就差贴在他耳朵边上了,他又忽然拉开距离,冲着范闲眨了眨眼:“范闲,刚刚是悄悄话,可别说出去。”

 

二皇子殿下亲自扶起了棺材盖,花了些力气才重新盖了上去,可见内库掌权人在买棺材一事上并无吝啬,然后拍了拍手上的灰,做了个手势,身后的凉亭轰然一塌。

 

他在轰塌声中和范闲说:“你会帮我的。”

 

范闲笑,看他转身离开。

 

王启年和高达在李承泽离开后才从黑暗中走了出来,高达不着痕迹地虚虚护住范闲的后腰和手臂,王启年赔笑着问:“咱回吧?”

 

“还差一个地方。”范闲笑笑,拍了拍王启年的肩:“老高回去吧,这一趟老王陪我就够了。”

 

老王笑得很难看:“别了吧小范大人,”他一把搀住范闲的手臂:“您这胳膊都发抖了,回去还指不定得怎么折腾呢,费大人知道了又要揍我,您说我这算是造得什么孽。”说着简直要声泪俱下。

 

月光下范闲面色惨白,他仍是笑:“今晚一定要去。”

 

他从腰间摸出了一个小药瓶,和着高达酒葫芦里的酒一道吞了下去,直到终于恢复了些力气,才轻轻挣脱二人的搀扶:“走吧,去林府。”

 

深夜去林相府邸,范闲惯常飞梁越瓦,好在林家小姐养成了不关窗的好习惯,虽日日望着窗子盼着他就这么一跃而入,今夜当真见了,仍是要落泪。

 

范闲翻了窗进去,方站稳,就见佳人梨花带雨要入他怀。

 

于是他退了一步。

 

他张了张嘴,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林二公子是因我而死。”

 

林婉儿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范闲恍若不见,只继续道:“杀林二公子的人,是我的人。虽非我指使,但若没有他,我也是要和林二公子拼个你死我活的。”

 

林婉儿跌坐在地上,范闲也不去扶,那个娇弱的女孩子攥紧了她的衣角,几乎要把布料撕碎:“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她颤抖着嘴唇抬头看着范闲:“你为什么要现在告诉我?”

 

范闲在林婉儿面前缓缓坐下,得以和眼前这个脆弱又坚强的女孩子的对视:“因为我忽然发现林二公子也不过是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罪不至死。他是个替死鬼。”

 

“所以呢?”林婉儿眼泪如滚珠,几乎看不清面前这个她最爱的男人。

 

“所以我也是有罪之人。”范闲缓缓道:“今日之后,我们莫要再见了。”

 

林婉儿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擦泪,只是手抖个不停,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今日之后,你也不要寻死。”范闲的声音开始颤抖:“二公子死得也算冤屈,若有机会,你要替他大白于天下。”

 

他递了一封信给林婉儿,他的声音冷酷起来:“你若死了,林珙一辈子也就是个被四顾剑复仇而死的怨鬼,一个在权力斗争中被绞碎的棋子,他再找不回他的公道。”

 

林婉儿几乎要被这一叠声的,乃至于带着怒意的声音砸晕了,她喘了喘,终于艰难说道:“是他要杀你。”

 

“是他要杀我。”范闲叹息:“不妨碍他死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不妨碍他的血亲无法让他的死大白于天下。”

 

“人都该有各自的公道。”范闲轻轻抬手擦去林婉儿的眼泪:“人都该清清白白地来,清清楚楚地走。谁都该是这样。”

 

林婉儿握住范闲的手腕,她几乎咬破了自己的嘴唇:“你还在恨什么呢范闲?滕梓荆的仇已经报了,你还在恨什么呢?”

 

范闲扶起林婉儿,将她扶回床榻上坐好:“这世道太糊涂。我不喜欢。”

 

“明日我会去退婚,你收好我给你的书信,总会有你亲手将它大白于天下的时候的。”

 

“信里是什么?”林婉儿问道。

 

范闲愣了一下,轻声道:“算是我的自悔书吧。”

 

范闲缓步行至中庭,迎面碰上了林若甫,他确实走不动了,甚至懒得再应付一场难打的机锋,于是拱拱手,轻声道一句:“林相。”

 

“退婚之事,就不必了。”林若甫把他的手按下。

 

范闲沉默。

 

“若我能活个千秋万岁,”林若甫抬眼看他:“必将你杀之而后快。”

 

“但我老了。”

 

林若甫当真像个沧桑的老者,他拍了拍范闲的肩膀:“这世上谁不是有罪之人。或许你说得对,人都该有各自的公道,但我老了,争不动了。”他抬眼看向范闲:“你年轻、绝顶聪慧,或可与这世道一斗。”

 

“你只需要记着,林府是你的靠山,你若是赢了,你也要是林府的靠山。”他顿了顿:“你要是输了,林府也会毫不留情地再踩上一脚。”

 

范闲立于中庭,沉默良久,他看着眼前疲惫的老者,终于再行一礼,朗声道:“谢林相。”

 

等范闲出林府的时候,正是夜中最暗时刻,王启年守在门前候了多时,忙不迭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范闲,范闲撑不住,终于呕出一口血来。

 

他拿出手帕随意擦了擦嘴,看着他呕在地上的血吩咐道:“天亮前叫人来把林府前的地擦一擦,别脏了人家的门前。”

 

王启年心中酸涩,又不得不应,紧紧扶住范闲,又忽然想起件重要的事情:“萧二公子在您院子里等您许久了,今夜见还是不见?”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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